八. 艺术与死亡

修罗- Fridel Garcia
亚尔迪-Aldebaran Isidore
迪斯马斯克-Raffaello Ricci
Fridel 统治者
Garcia 年轻的
Aldebaran 毕宿五
Isidore 女神的礼物
Raffaello 拉斐尔(一个意大利艺术家就这个名字,另外天使拉斐尔在传说中有引领死者去神之座的职能)
Ricci 弯曲的,Ricci曲率、Ricci流


  1.
  Raffaello正蹲在纽约市中心克莱斯勒大厦某一层楼顶——这个历次金融危机时都会被跳楼自杀者所选择的最佳地点。
  ——啊,真高啊……
  Raffaello缩了缩脖子,他开始思考到底要不要跳下去,跳下去会不会一定死,如果不死残废了是不是更糟;还有他的手,他的手一定得保护好,这可是他最自以为傲的作画工具,万一没死手却残废了他还不如再自杀一次……
  相比之下,Raffaello想,如果残废,其他的部分倒是都无所谓。
  
  那么现在,请再往下看一眼!
  
  Raffaello抱住了自己的胳膊,刚刚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患上了无可救药的恐高症,他有点跳不下去,但是又想跳下去,尤其是当他想起那张一百万美金的欠条,他就更是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他是个画家,老家在艺术之国意大利,所以骨子里也充满了艺术家的自负和浪漫情怀。然而当这股浪漫情怀来到了现实中尔虞我诈的大都市时,一切都化为了钞票、钞票,和钞票。
  懒散的意大利人不适合在美国生存,尤其是纽约这种快节奏的现代化大都市。Raffaello想,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跑到纽约来的呢?就为了和这个城市里的其他艺术家比个高低?!太可笑了!他们的确画不如他,但是一个个却都是最好的商人、金融家、投机分子,他们视艺术为钞票,浪漫为钞票……总之什么都是钞票——只用来过更好的生活!
  
  太荒谬了!真正的艺术家是不能被金钱所左右的!
  
  Raffaello正想如此呐喊,然而他脑中那张该死的欠条一闪而过,他不得不闭嘴,并且直视这个最现实的问题:他,一个拥有浪漫情怀的艺术家,正在为金钱而权衡自己的生命。
  一百万换他一条命,值得吗?
  ——当然不值,他的画风独到,至少对他自己来说价值连城!
  然而,他还得起钱吗?
  ——很显然,就凭他现在的名气,画一辈子也才刚够赚到一百万。
  那么,他的名气在未来能升值到一百万吗?
  ——未来的事情嘛……当然是不可知的……
  
  Raffaello沮丧地垂下头,他仍然挣扎在“跳还是不跳”这个漩涡中不可自拔,时间在一点点浪费,他从日出之时就爬了上来,而现在,他正在观看从纽约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后渐渐下沉的夕阳。
  
  很快,黑夜即将笼罩纽约城,而他,还是蹲在老地方。
  
  Raffaello想了一整个白天,在楼顶又冷又饿,但终究没有跳下去。
  后来Fridel问过他在那一整天都悟到了些什么人生哲理,Raffaello说,他忘了。因为他只记得在夜幕降临之前,就在夕阳还暖暖地笼罩大地之时,天台的门被顶开,一个戴着墨镜穿着黑色皮夹克的酷哥提着一个大的黑箱子出现在他面前。
  没错,这就是Fridel Garcia,一个雇佣兵——一个优秀的狙击手。
  
  Raffaello显然被惊呆了,他还以为这个平台只欢迎自杀者,然而这个打扮得跟骇客帝国似的家伙若无其事地从大箱子里取出组件组成一支M200,架好了再回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威胁道:“不许问,不许说,你可以静静地看,否则,就给我从这儿滚下去。”
  年轻的画家没见过这阵仗,所以他选择了闭嘴,默默离开楼顶,到楼下买了两个汉堡包。
  
  是的,没错,两个。
  
  2.
  随着Camus的失踪又重现,纽约黑帮的格局有好一阵子的风云变幻。
  “墨西哥人的头目在这一次的枪战中被击毙,现场发现了并非Volkov的子弹。”警局办公室,他的属下向他汇报,“子弹属于一架M200,我们有理由相信还有一名狙击手从旁协助……头儿?”
  “我知道了,”局长Isidore叹了口气道,“对狙击手身份的调查有进展吗?”
  “还没有……”
  “那么先出去吧,有了进展再向我汇报。”
  
  他的下属不甘不愿地退了出去,Aldebaran凝视着手中一份辞职报告,良久沉默不语。
  
  Alexander Adams,这是他第五次申请辞职,交通科批准了他的申请,这份申请最后到了Aldebaran的手上。
  
  Alex是Aldebaran老师的儿子。老Adams是Aldebaran的拍档兼前辈,Isidore局长入行之初的每个经验都是老Adams教的,而他也毫无保留地将之教给了Alex。
  那是个极富正义心的孩子,同时,又太重感情。
  
  不得不说,干警察这行最怕的就是重感情。因为没人能保证自己身边的人不会犯事,最难的就是有朝一日逮捕自己的亲人。
  
  这位有多年工作经验的警察局长想,Alex的确是个优秀的警察,但如果Sean真的犯了罪,Alex既不会去追捕他也不会协助他。Alex会自己一个人默默地一走了之,他就是那种性格。
  所以,这也是Sean选择假死洗白的原因。至少他很爱他,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很难得了……
  
  然而Aldebaran还是在申请上第五次打上了否决的意见。同时,他起草了一份调职书。内容为:将Alexander Adams从交通科调回刑侦组。
  
  当他完成最后一个句点的时候,他的下属敲了敲门。
  
  “请进。”他搁下了手头的事情。
  他的属下推门而入:“头儿,找到关于那个狙击手的线索了。”
  他支起双手,耐心听取汇报。
  “这个狙击手专业干练,能使用M200这种专业枪支很显然是有过硬的军事背景的,”他的属下摊开一排照片,“有航拍爱好者拍到了这些影响,无论是距离还是地点都符合——克莱斯勒大厦,是第一作案现场。”
  Isidore局长扫了眼照片中被处理后已相当清晰的人形。
  “这个人,”他的下属指向照片,“Fridel Garcia,Sean Thomas身边的保镖,前海豹突击队成员,拥有过硬的军事背景,在队伍中成绩卓越,从近身格斗到远距离射击没有他不擅长的。他是唯一符合特征的人选了,头儿。”
  
  Aldebaran拾起那些照片,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头疼,尤其是他的下属还兴致勃勃地推断出各种错误的细节,如Volkov雇佣了Fridel,等等。
  这是不可能的。Aldebaran想,车臣人没那个钱雇佣“巴格达的利刃”——这是Fridel在军中的绰号,现在知道这个绰号还活着的人,都寥寥无几了。
  
  3.
  Fridel出生在布朗克斯,一街之隔就是象征富裕和繁华的曼哈顿。
  纽约有着不成形的等级制度,曼哈顿人总是高人一等,而说起布朗克斯,大部分纽约客都是一脸鄙夷。住在布朗克斯的人夜晚不敢出门,这里是非洲裔和拉丁裔的大本营,一到晚上就会成为各种罪犯的天堂。
  
  Fridel不是西班牙人,他是拉丁裔,从小则学的西班牙文。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祖先是西班牙人,他甚至感觉得到骨子里流淌着那股奔腾的斗牛士之血。但这种想法在他看过现场版的斗牛之后,就彻底消失了。
  
  他不觉得通过虐待一种动物就能昭显人类的勇气。相反,当他看到那头牛身中数枪还屹立不倒时,他为它的坚强而惊叹,然而那些斗牛士助手仅仅为了一个斗牛士的名声,罔顾传统一拥而上将它刺死——他为这些人类同胞感到可耻。
  
  他头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时,只有五岁。
  十五年后,他再次想起了斗牛场的那头牛,却将之与自己重叠起来。
  
  那是在巴格达,他们几个孤立无援,被部队留在这里相当于被判了死刑。后来他才知道,美国从政治上把他们当做了弃子,只要他们死在那里,军方就有了足够的理由扫平整个巴格达的恐怖组织。
  然而,当他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时,他满脑子都是斗牛场的那头牛,那头牛抗争到了最后,他也一样,他不想死。
  
  任何活着的生物都不想死,抗争到最后是生物的本能。
  
  结果他真的没有死,甚至哪怕敌人死了一地,军方显然对此还是不太满意。
  
  他在之后又执行了几个任务就匆匆退役了。他不想成为什么“巴格达的利刃”,就算是成为卒子,他也要为值得的主顾卖命!
  于是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他认识了Sean,成为了他的保镖兼专属雇佣兵。
  
  他并不后悔加入黑道。他所认识的酒吧老板Antonio常挂在口上的一句话就是:“政府才是最大的黑帮。”
  对,他想,他深表赞同。哪怕是再恶劣的环境,也比不上上司以爱国作为口号让你去战场送死更令人心寒。
  
  ——去他的爱国!
  
  “爱国”改变不了布朗克斯百年如一日的混乱,改变不了纽约的贫富阶级分化,甚至改变不了高层命令卒子侵略他国的事实!那些高层自己都不曾爱过国,他们爱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
  
  所以他死心塌地跟着Sean,这个黑帮老大有钱有义气,充满了强烈的人格魅力,他甘愿为他卖命,甘愿听从他的安排。
  
  这就为什么他端起M200,瞄准1400米开外的一座教堂。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为下午四点整。距离Camus赴会还有半个小时,他身处克莱斯勒大厦顶,一切布置妥当。
  除了有个寻思跳楼的白痴差点扰乱了他的计划以外——为什么这年头还有人会上这座几乎废弃的大厦跳楼!自杀就只有跳楼一种吗?!
  这个家伙看到他时吓了一跳,默默地消失了一阵后,又出现在他身后。
  “汉堡包,要吃吗?”那家伙提着纸袋子,一脸无辜地递过来一个。
  
  Shit——他还以为他已经被吓跑了呢!为什么他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一天,Fridel坚定地拒绝了汉堡包的诱惑。他从军多年,早已习惯可压缩饼干的味道。他毫不动摇地直视前方,直到那个人再次默默地走掉,直到自己的任务完成。
  
  迭戈被Camus一枪毙命,Fridel收起枪械,推开楼顶的大门,发现墙角靠着一包垃圾……唔,好吧,不是垃圾。
  
  是一个完好的汉堡包。
  那个家伙不死心地留了一个在这里。


  4.
  Raffaello正在绘制一幅画,但只是一幅草稿。同样的草稿他画了好多张,因为各种不满意都扔掉了。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捶门声把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画笔也跌落到地上。
  
  “Raffaello,我知道你在里面,”门外的声音来意不善,“明天是最后的期限,你的一百万准备好了没!”
  
  ——当然没准备好!
  Raffaello摸摸口袋,他只剩下五十多美金,下个月的租金都付不起,过两天就得露宿街头。
  
  “Raffaello!”门外的人又用力锤了一阵,只得悻悻地离去。
  Raffaello屏息沉默,等着对方离去。这一次的高利贷逗留的时间比昨天长,他的用意很明确:明天还不把钱交出来就把你丢进哈得孙河!
  
  Raffaello不想被丢进哈德孙河,被溺死太~难看了,他喜欢自由的死法,比如从高空一跃而下……
  好吧,他尝试过了,完全没那个勇气。更何况高利贷的人最近盯他盯得很紧,他连门都出不了了。
  
  唉,他心酸地想,他或许可以喝颜料自杀。
  瞟了眼满屋子的丙烯颜料,他身边就只剩这些了。
  
  5.
  “一百万?”Fridel嚼着口香糖,他的眼前有一张皱巴巴的欠条,落款为:Raffaello Ricci。
  “Sean死了,整个Thomas家乱成一团,这张欠条也没人有空处理了,”Sean手下的小弟向他抱怨,“这小子就是个穷光蛋!把他剁成肉酱卖都卖不出一百美金!这笔生意糟透了,上面的人还叫我催催催,可也得对方付得出来啊!”
  “所以你找到了我?”Fridel晃了晃发黄的小纸张,“你以为我能帮你催回来?”
  那个小弟立刻恭维道:“道上都知道您的名字,您只要站到他面前吓唬他一下……那小子是个画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被吓唬钱就来了。”
  “画家怎么会欠这么多钱?”Fridel狐疑道。
  “这都是陈年烂账!这小子是顶包的,原来欠钱的是个姑娘……你知道,小伙子爱漂亮姑娘,他乐意为她顶包,可他却是个穷光蛋……”那个小弟猥琐地笑笑,“那真是个漂亮姑娘,也是我的菜!不过她吸du,你知道,那玩意价格昂贵,有钱人才玩的起。”
  “吸du不会导致欠这么多。”
  “她还热衷赌博,我听说有一晚上她在我们的赌场输了好几十万。”
  “钱也是她从赌场借的?”
  “那是当然,我们不会做赔本买卖。”
  
  Fridel立刻露出一个了然的神情。
  
  “所以嘛,”那小弟谄笑道,“如果您帮忙,提成我俩一人一半……”
  “二八。”
  “四六。”
  “我走了。”
  “等等,三七!”
  “成交,”Fridel收下欠条,“现在,把地址告诉我。”
  
  6.
  Raffaello听到了门外的动静,这是限期的最后一天,他等着对方的到来,同时还一刻不停地在画布上挥动画笔。
  
  轮廓出来了,画布上的这个是个男人。
  
  “叮咚——”
  
  他家的门铃也被按响了。
  
  “Raffaello,”今天来讨债的换了个声音,“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我这么念对不对,总之我是来收债的,你懂的。”
  今天的这个声音似乎很不专业,一点都不凶狠,充满了一股“你不还钱没关系,我不过是来应付个差事”的慵懒感。
  Raffaello打算充耳不闻。他专心致志,身心都已陷入画作中去了。
  
  “叮咚——”
  又响了一次。
  
  “叮咚——”
  第三次。
  
  紧随一声巨响,整个大楼都被震得晃了三晃!
  那是爆炸声吗?不,只是他家的大门被踹开了。
  
  “还钱,别跟我废话,你……”
  对面的人愣住了,他们四目相对,彼此看对方怎么看怎么熟悉。
  
  7.
  “这是那个自杀的!”Fridel想。
  “这是那个杀人的!”Raffaello想。
  
  然后他们一同指向对方:“——是你!”
  
  8.
  Fridel抖出那张欠条:“你欠了这些……喂,你想干什么?”
  
  “不要过来!”Raffaello举起他的颜料作为武器,警惕地向后退,“不许动粗,否则我就喝颜料自杀!”
  “颜料的味道可不怎么好,”Fridel无奈道,“如果和跳楼两样选一样,我选择跳楼。”
  “不,你会选择杀人,你这个杀人狂!”
  “没错,你深解我心,反正你都要寻死觅活地,我不介意为你浪费一颗子弹。”他说着掏出了枪。
  Raffaello尖叫道:“杀人是犯法的!”
  “安乐死不犯法,我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法官我见过你想跳楼。”
  “我会和法官说我在楼顶是想吹风!”
  “好主意,你不仅吹风,还给一个杀人犯送上汉堡包。你是我的共犯,我们同气连枝。”
  “谁跟你同气连枝!我没给你送过汉堡包!”
  “你有,”Fridel淡定地说,“它分毫未动,就保存在我家的冰箱里,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随时拿出来给你看看,上面还满是你的指纹,这就是证据。”
  
  他是瞎掰的,那个汉堡包早就进他的肚子里了。但是很显然,对方相信了他的鬼话。
  
  Raffaello愣了一秒钟:“我不过是可怜你没晚餐吃!”
  “我不需要你可怜,”Fridel不露声色地向他靠近,“我有正当的工作、固定的薪水和正常缴纳的社保。这些都比你强多了。”
  “杀人犯算什么正当工作!还有固定的薪水和社保?!”
  “怎么不算?我收钱做事,有目标讲技术,总比某些变态杀人狂高尚许多。”他夺过Raffaello手里的颜料搁到桌上,视线被墙角的几幅画作吸引,转而问道:“你画的?”
  “没错。”Raffaello有些惊奇,以前那些来收债的可不会关注他的画,至少这一个还有点艺术细胞。
  “这画了个什么?”Fridel指着一幅暗色调的模糊人影像。
  “这幅画叫‘少女的愁绪’。”
  “那幅很多尖叫脸的呢?”
  “‘来自地狱的哀嚎’~”Raffaello一脸得意。
  “还有那个呢?”
  “‘冥界摆渡人’!”
  “哦……”Fridel直起身摸了摸下巴,“非常……有特色?很难评价……”
  “谢谢。”
  “……难怪卖不出去。”
  “你说什么?!”Raffaello不高兴道。
  “我是说这么阴郁的画作难怪没人买,”Fridel调侃道,“你是变态吗?至少打眼一看你的画,常人都会觉得你比我更像变态杀人狂。”
  
  Raffaello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觉得他的艺术棒极了,没人可以用这种语气来批评他的话!更何况这还是个外行!
  但他说的是事实,Raffaello沮丧地想,因为其他人也是这么评价的。
  
  他泄气地看着那个酷哥杀手先生在他的屋子里到处乱转乱翻,观摩他的画。他最终停在一幅画作前,神情有些微妙。
  
  “这张……是……”
  “那个我还没想好名字,”Raffaello赶紧接话,“大概是……‘光辉中的死者’?”
  “死者?这个人死了吗?”Fridel举起那张画,“你……干嘛画一个死者,而且还是半裸?”
  “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你画面中的人,”他啧啧惊叹,“你认识你画里的人吗?”
  “不认识,”Raffaello难得老老实实地说,“这些都是我梦里看到的场景,我看到,所以就画下来了……”
  
  画面上是个暗室,一把黄金的座椅,一个小柜子。画中的男人端坐在椅子上,双眼半合,神情肃穆,周身只披了一条古希腊式的纱袍。
  不知为何,本应昏暗的空间却被画得充满了光辉,Fridel几乎能从画面中感受到真实的气息,那些光辉是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而出的。
  
  他环顾了一遍四周,Raffaello说这些画作都来源自他的梦,那么能做出这么诡谲的梦境,他眼前的这个画家或许并没有他自己想象得那么简单。
  
  “我觉得你有必要看一看心理医生,”Fridel严肃地说,“我正好认识一个心理医生,可以帮你约个时间……”
  “我没毛病!别把我当作变态!”
  “可你画的人是我老板的男朋友,”Fridel恐吓道,“我有理由相信你是个变态跟踪狂。”
  “我不是变态跟踪狂!这是巧合!全纽约的金发男都长得差不多!”
  “美国队长和雷神可长得大相径庭,你的理论站不住脚,”他随即示意道,“这幅画我要了,算作利息。”
  “什么?我画了一个礼拜你才当它是利息?!”Raffaello不满地叫道,“而且你说他长得像你老板的男朋友,你拿回去干什么?你对你老板的男朋友感兴趣?!”
  “我没功夫和你废话,”Fridel说,“虽然已经废话这么多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的利息,超过了三十万。”
  “……”
  “从今天开始,你将免除三十万债务,并且以后利息都不会再计了。”
  “那……还有七十万?”Raffaello略一思索,不怕死地旁敲侧击。
  “我可以替你还,”Fridel挑了挑眉,“但从今往后,你就欠了我七十万,今后你的所有画作只要卖出去,我都有百分之八十的提成。”
  “嘿!”Raffaello抗议道。
  “你可以拒绝,”Fridel无甚所谓道,“毕竟是你的权利,所以你自己考虑:被我追债和被帮派的其他人追债比起来,哪个更好一点?”
  “成交。”Raffaello说。
  
  他不得不痛快。

  9.
  Fridel带着画回去了。他当然没说画里的是个闪闪发光的死人,只说这是神秘现实主义画派的代表人物所画的巧合。Sean对画中的男性(半裸体)非常满意,金发碧眼一直都是他的最爱,尤其是画中的主角与Alex的容貌如出一辙,他对这个男性躯体(的半裸体)满意极了。
  他的满意令Raffaello的债务顺利被免去,Fridel没有花费一分钱就净赚了日后Raffaello所有画作的百分之八十提成。拜托他做事的小弟得到了Sean以Kyle的名义发给他的三千美金奖励,他还以为这是Fridel催回来,此后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是个能让穷光蛋挤出一百万的牛人!”那个小弟以后向别人介绍Fridel时起头的都是这句话。
  
  Fridel嚼着口香糖,对那些赞美、嫉妒、服从、钞票……统统照单全收,表情纹丝不动,维持着他一贯的酷哥形象。
  
  对于这一切,Raffaello浑然不知,他只负责专心作画。优秀的画家需要优良的环境,Raffaello不能再住在那个每月只有两百多刀租金的破旧公寓了,更何况他就连这两百刀的公寓也住不起。
  所以他被迫搬到了Fridel的家中去。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Raffaello提出质疑,“就算我听你的,为什么一定要搬到你家?我可以露宿街头!”
  “第一,我是你的债主,”Fridel强调道,“第二,我是你的债主却不收你的房租提供你免费的住宿。同为免费,你觉得露宿街头和有干净整洁的屋子住相比哪个更好一点?”
  
  Raffaello只用了三秒钟就心悦诚服地拜倒在现实需求之下。
  
  10.
  Fridel每天都会带回外卖,他家里的冰箱就是个摆设,里面啥都没有,所有食物都不过夜。
  他的冰箱里当然也没那个汉堡包,Raffaello早就忘了那个,Fridel发现这位画家先生一旦扑到画作中就忘记了自己。
  
  “你的午饭没吃……”他带着晚餐回来的时候提醒了一声,随后发现对方甚至连早餐也没吃。他只得转口道:“你还打算吃晚餐吗?”
  “憋吵!”Raffaello操着一口有浓重意大利腔的英语恶狠狠地说,“老子正陷入艺术的灵感中,憋打断老子!”
  Fridel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灵感那么动人,我只知道你打算饿死自己,还对试图阻止你饿死自己的债主置之不理。话说……艺术家都是那么神经质的吗?”
  “……”
  “你画的这到底什么玩意?”他凑近了看。
  “闭嘴,我的灵感跑走了!”Raffaello大呼小叫,“老兄,我可欠了你七十万!我得早日还清你的钱,恢复自由,对你对我都是件大好事你不觉得吗?!”
  “我也说了我不着急,”Fridel悠哉悠哉地说,“我只享受你每次卖出一幅画的提成,至于你怎么画怎么卖都是你的自由,哪怕你赚了一块钱我也能分到八十美分,放心我不会嫌弃的。”
  “你……”
  “所以吃饭吧。毕竟饿死自己可是绝对还不了债的。”
  
  11.
  Raffaello终于完成了两幅画。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按照Fridel的“建议”根据市场需求画了两张少女的肖像。还是那么阴郁,但相比之前已经算明媚了不少。二位少女拥有相似的容貌,端庄而美丽,就是一个粗壮了些,另一个也粗壮了些……好吧,她们都很粗壮。
  “你干嘛画两个粗壮的少女?”Fridel皱着眉头道,“她们上臂和大腿上的肌肉都雄赳赳地鼓起来了,而且穿着铠甲?!”
  “没错,她们就是两个女战士!代表力量的美感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看不懂的!”Raffaello邪恶地笑道,“反正我画了,你可以选择不要,我继续白吃白住,还净赚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划算得很!”
  
  Fridel当然要这两张画,即便他真的看不出这两张画有什么商业价值,还是将其带去了画行。他使用了威逼利诱等各种手段令画行的老板以为这是一幅名家大作,可能所有人都不明白作者要表达的意思,但画行老板还是给Garcia大爷付了比市场高一倍价格的钱。
  
  就这样,Raffaello获得了九十多美金的酬劳。其余大部分当然进了Fridel的口袋。
  
  “你有一套!”Raffaello重新打量了一番Fridel,“你是在哪里卖掉的?”
  Fridel告诉了他,后者更吃惊了:“我去过那儿!他说我画的都是垃圾还把我赶了出来!你真的有一套!”
  
  为了表示感谢,他又画了一张中规中矩的少女肖像让Fridel替他卖掉。画面中的少女拥有一头紫色的长发,神秘而威严的气质简直要透出画布来了。
  这一回画行的老板无需威逼利诱也肯主动掏出比上一次多两倍的钱。
  “紫色的头发是一个亮点,”画行老板激动地解释说,“这代表作者内心压抑的绽放,是向往自由的发泄!”
  
  Fridel可不知道画中少女头发的发色有什么内涵,他回去问了那个“内心压抑的作者”,后者兴奋地翻来覆去点着钞票,被问了三次才想到回答:“啥?你说那头发?我黑色颜料用完啦刚好紫色那么多就随便刷了刷……”
  
  好吧——Fridel想,眼前这小子或许向往自由,但是,这叫“内心压抑”吗?!
  
  不过无论如何,Raffaello的画有了市场,价格每次都会往上涨。Fridel知道那是为什么,曼哈顿的有钱人追求刺激,当美丽的事物看够了,就会想接受下畸形的感官刺激。而恰好Raffaello的画对了他们的胃口,他早先几张画得跟鬼似的大作居然以比美丽的少女们更高的价格卖了出去,这就是证明。
  
  Raffaello的手中现在空空如也啦!他画的大作全都卖完了,只剩画布上一张久久没有画完的草稿了。
  
  “你这张想画什么?”Fridel问他。
  Raffaello不语,他有自己的打算。
  
  12.
  Fridel有很多皮夹克。翻开他的衣橱:黑色的皮夹克、褐色的皮夹克、黑色的皮夹克、褐色的皮夹克、黑色的……
  “你既然这么喜欢皮夹克为什么就不买一件别的颜色的?!”Raffaello难以置信,没想到这个杀手先生的生活古板得就和老爷爷一样!
  “皮夹克还能有什么颜色?”Fridel反问道,“你是要让我穿骚红色?还是屎黄色?”
  Raffaello被噎了一下,但是第二天,Fridel就发现桌上多了一件深红格子的衬衫。
  “额……你买的衣服?”他狐疑地拿起来看,发现标牌还挂在上面,价格:二十美金。
  “给你的,”Raffaello头也不回地说,“皮夹克的颜色选不了,但是搭配的衬衫用不着每次都是白的。”
  “你有什么要求?”Fridel习惯性地保持警惕,这个意大利穷光蛋好不容易赚到了钱却光想着送礼,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有!”Raffaello爽快地回答,“给我一个月空白期,我只画一张!”
  Fridel点点头:“可以,但是你得保证你花一个月画的一张画能抵你之前一个月画的所有张数的价格。”
  “那么成交,你可以走了。”Raffaello继续陷入画作中……但在Fridel看来,他不过是抱着胳膊在睡觉。
  
  那张久久画不完的草稿又多了些色块。
  蓝色,和红色。

13.
一辉-Harvey
紫龙-(绰号)Thuban
Harvey 军中的勇士
Thuban 天龙座α星,中文名为右枢,位于天龙座尾,是4000年前古埃及人所见的北极星。因为岁差,它会于大约西元21000年再次成为极星。


  Alex走进办公室后,轻轻地关上门。
  Mr.Isidore正站在窗口,装作不在意地眺望远方。
  “您……有事找我?”还是Alex先挑起了话头,那个大块头的局长先生似乎比这个下属看上去还要局促不安。
  “Alex,还记得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Aldebaran终于转过身,仍保持着抱着胳膊的姿势。
  “我十岁的时候,”Alex抿了抿唇,莞尔道,“我爸爸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吃午饭,Leo那时才出生刚满一年,我记得你还想尝试抱抱他,结果被他尿了一脸。”
  “是的,当年我才刚加入警队,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我一开始并不习惯,但是你父亲毫无保留地教导了我。你父亲第一次邀请我到你们家做客,我记得你那时就告诉我你以后想当一个和你父亲那样的警探……”Aldebaran叹了口气,“忽然之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都跟着变了。”
  “Mr.Isidore,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知道你想回来,”Aldebaran说穿了他的心事,“之前因为你和Sean的关系,警局内部很多人对你原来的岗位有意见,所以你在压力下辞职,基于这个原因才把你调去交通部,但是现在,Sean‘死’了。”
  Alex叹了口气:“你我都知道他没死,Aldebaran。”
  “是的,但是至少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他已经死了,”Isidore局长抓了抓脑袋,为难地说,“啧,你知道我不喜欢说什么套话,政客那一套我做不来……”
  “那就自然点,像以前那样,Aldebaran,”Alex温和地笑道,“你我都知道对方的脾气,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
  “好吧……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Mr.Isidore终于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交给你自己选择。”
  
  这是一份调职申请。在做了几年交警后,Alex终于再次有机会回到原来的岗位就职了,可他脸上并没有浮现多少喜悦,复杂的神情中只透出些无奈。
  
  “唔……”他说,“我终于可以回来了?”
  “可以。”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Aldebaran正色道,“所以我说,这件事交由你来选择。”
  
  Alex小小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这张纸很薄很轻,可在他手中却沉重无比,他知道Aldebaran器重他,做警察更是他长久以来的理想,但这张纸,他不能接受。
  在这个警局里,人和人并不是平等的。Alex知道自己回来很简单,但能毫无芥蒂地在这个警局里继续处之泰然地混下去,很难。
  
  就因为他是黑帮老大的男朋友,而且……
  
  他藏起右手,一同藏起的还有手指上那枚订婚戒指——可千万不能告诉局长最近他们还打算注册结婚呢!
  
  “我的辞职报告呢?”Alex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已经否决你的辞职申请了,”Aldebaran严肃地说,“你是个警察,Alex!你从十岁的时候就有了这个理想,现在却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你从小到大的理想,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Sean……他值得我这么做。”
  “Sean的身份太特殊了,Alex,”Aldebaran坐回他的位置,恢复了局长的威严,“他不仅仅是个黑帮老大,他还是Thomas家的儿子;他的父亲杀死的不仅是你的父亲,还是我的恩师!我不得不反对你们在一起,我承认,我对他有顾忌,我甚至到现在都没法完全相信他!”
  “你不信任的是我,Aldebaran。”
  “不……我……没有……”
  “你有,”Alex直截了当地说,“你不信任我,所以认为:Sean会把我染黑,他的假死不过是他的手段之一。你害怕,一旦我你同意了我的辞职要求,那么我就会从纽约消失,深陷黑帮无法自拔!对不对?”
  “不,我……”Aldebaran局促地想了想,最后不得不承认,“是的……没错,我害怕那样的情况,不过……”
  “不会出现那样的情况的,Uncle Isidore,”Alex无奈道,“我很清醒,也明白自己的选择。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作为前纽约黑帮老大的男朋友,我不能再回纽约警局,否则你既不能对上面交代也不能对下面交代,你不能为了我开这个坏影响,我会于心不安的。”
  “其他人,我有办法协调,只要你选择回来……”
  “你可以,可仍然有影响不是吗?我也不能为了我自己的理想而牵连你,否则对于你我、警局上下和民众,都是不负责任。”
  
  Alex的话掷地有声,Aldebaran思忖再三,只得保持沉默。
  
  “其次,”Alex继续道,“我再也不想呆在交通部了,你知道,我从来不习惯去抄别人的车牌号。”
  
  他说得很有条理,Aldebaran忍不住问:“你还有个‘最后’作为结尾吗?”
  
  “有,”Alex,“我知道我的辞职报告不会通过,所以我自己写了一份调职申请。”
  他递出一张同样的纸,只是调职的地点与前一份不同。
  
  “夏威夷?”Aldebaran看着那份Alex自己写的那份,揣摩再三,似乎无法对此持否定意见。
  “那是个环境很好的地方,有阳光、海滩和水果,那里的警察不爱穿制服,对别人的历史也不是很感兴趣……Aldebaran,如果你有心帮我,就替我在这份申请上签个字。”
  “你知道我不能拒绝这份申请吧?”Aldebaran皱着眉头问道。
  
  Alex微微颔首,他和Sean呆在一起这么久了,人也跟着变狡猾了!
  
  “夏威夷很远,搬过去不太方便!”局长先生绷着脸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我们在那里置办了房产,其实东西都已经搬过去了,就差你的同意了。”
  “那里气候和纽约差了十万八千里,我打赌你一定不会习惯!”
  “气候是可以慢慢适应的。比如我爸爸,他原本在华盛顿就职,后来才到的这里。”
  “夏威夷的黑帮你了解多少?你到那里去要摸清当地情况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太危险了,那里不像纽约!”
  “没错,我知道,”Alex整了整自己的领带,“我正是因为知道夏威夷的混乱才会申请去那里,我想证明我的价值,先生。做警察,无惧危险——这句话是您教给我的。”
  
  Aldebaran长长地舒了口气:“看来我是不能阻止你了。”他不得不在那张纸上迅速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谢谢您,Uncle Isidore。”
  “别再叫我uncle,”Aldebaran将那张纸交还到Alex手中,“我只大了你十二岁,又不是大了你二十二岁!”
  “OK,Aldebaran,”Alex收起那张纸,“我只是想说……谢谢,感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自从我父亲走后,是你承担了我和弟弟的一切额外开销,后来带我入行,教授我这个菜鸟的也是你……”
  “其实……我……”Aldebaran艰难地说,“我很抱歉,Alex。”
  “抱歉?为什么?”Alex惊讶地问。
  “我没能挽救你的父母,”Aldebaran说,“那是我最大的遗憾。”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但我相信,你在天堂的父亲一定十分为你自豪,Alex。”
  
  “谢谢,”Alex由衷地说:“我以前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现在仍是。”他打算起身告辞了:“Leo受了重伤,今天终于醒了,我请了假打算回去陪他……你还有什么事吗?为了调职这种小事找我,似乎不是你的作风。”
  “没错,”Aldebaran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照片,“有人在克莱斯勒大厦拍到了这个,你可以看一下。”
  Alex扫了两眼,没说什么。
  “Fridel Garcia,你知道他是谁。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人拍到了,而这个消息很快会流入黑道……或许已经流入了。”
  “墨西哥帮会找他的麻烦。”Alex严肃地说,他用了肯定句。
  “是的,”Aldebaran说,“提醒他,就这样。”
  
  14.
  地下格斗场。
  一个与光明的地面以上截然不同的世界。昏暗的房间里挤着数以百计的人,有男有女,他们正围着中央一个笼子疯狂呐喊,各自高举起的手中握着赌博的筹码,热血因赌徒的本能而沸腾,丝毫不在意这个窄小空间的憋闷。
  
  “先生们女士们!首先出场的是,我们的常胜将军——毁灭者‘Shura’!”
  来到这的拳击手每个都会给自己起个酷炫的绰号,Fridel对自己的这个绰号置若罔闻。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拳击短裤,两手绑好了绷带随时备战,台下的他的支持者们爆发出一阵欢呼,此起彼伏的尖叫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然后接下来是——”主持人故意停了一拍才继续介绍道,“挑战者!‘Thuban’!”
  无疑,这也不是真名。欢呼声里夹杂了些调侃的口哨和嘘声,因为他们看到上场的还是个少年,亚裔,没那么强壮,头发还有些长。
  “回去吧小姑娘!”有人在笼子外面喊,“你妈妈叫你回家喝奶!”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但很快所有人又继续陷入为自己的赌注加油的疯狂当中去。
  
  这是属于男人的运动,会流血,会死亡,无论是赌徒还是上台的拳击手,所有人都明白愿赌服输的道理。空气里弥漫着汗臭、酒气、血腥味,以及男性特有的侵略性荷尔蒙,无一不在刺激着在场所有之人的神经。
  
  看得出Thuban有些紧张,他和Fridel一样的打扮,只是他表现得有些害羞。
  
  主持人退出笼子并将门锁好,负责敲钟的姑娘向Fridel抛了个飞吻后就敲响了战斗的钟声。
  
  “铛——”
  
  一声过后,紧张的Thuban站在原地没动。
  
  周遭的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咒骂,一连串粗鄙的词句令Thuban更不知所措,这个新手估计是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面,傻乎乎地愣在了原地。
  
  “向我攻击,小鬼,”Fridel摆好了架势向Thuban勾了勾手指,“不然就滚下去,这里可不是儿童游乐园!”
  Thuban似乎终于清醒了,他摆好架势蓄势待发,猛地向Fridel冲了过去,给了他一拳。
  
  “哦——”赛场里一片哗然,作为常胜者的‘Shura’居然被一个新丁击中了下巴,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不过Fridel不以为意。这一拳的确很重,但力度远远不够让他倒地的地步,却足够激起他血液中对于战斗的狂喜。“小鬼,速度很快,”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压低了身形,“来吧,尽全力向我攻击!”
  Thuban当然不会客气,所有来到地下格斗场的人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和Fridel一样对于嗜血的狂喜,这个孩子和他是同一类人。
  
  地下格斗没什么规矩,钟声开响就把生死交给了自己,谁强谁赢,无所谓正统拳击的什么条理不条理。肢体碰撞、互相角逐蛮力、甚至攻击下体——这些统统都是被允许的。
  
  他们拳头互相碰撞,其中一方时不时撞到笼子上,再被笼子外观众的推回去继续战斗。或许谁也想不到,一个少年居然可以和这里的常胜冠军打得不分上下,所有人的心里都在想:今天的门票可大大值回票价了!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淹没了这个昏暗的地下室,直至Thuban首先倒地。
  
  “那么!”主持人激动地宣布,“我宣布,今天的获胜者,仍然是——毁灭者‘Shura’!”
  
  场上最后爆发出一阵比起之前更热烈的欢呼,几乎将天花板都掀开去……
  
  今天的比赛到此为止了。
  
  15.
  一个人影匆匆地往更衣室的方向走。
  
  Thuban正在更衣室换衣服,眼前突然递过来一沓钱。
  “小鬼,拿好。”Fridel早已换好了他的衣服,钱是他刚领回来的。
  Thuban惊讶道:“先生……我怎么好意思拿你的钱?这……这是您打赢的奖金!”
  “拿着,我不缺这些钱,”Fridel把钱硬塞到那小鬼的手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赚钱,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理由。去找个正规的教练吧,或者选个正经的行当——总之不要再到这种地方来了。”
  
  这个更衣室没什么人了,就剩他们俩。Thuban握着钱,他一再表示感谢后急匆匆地离开了。Fridel勾起唇角,拾起他的皮夹克甩到肩膀上也往门外走。
  
  更衣室的门外站着另一个人。
  
  “Harvey。”Fridel眯起眼睛,他立刻认出了对方。
  “Fridel,”那个人用低沉的嗓音回应,“好久不见,你果然在这里。”
  
  16.
  Harvey是Fridel军中的死党,他们一起从军一起退役,一起当了雇佣兵……但并不是搭档。
  退役后,他们各奔东西,毕竟再铁的哥们,也会因不同的理念产生分歧。
  所以Fridel知道Harvey出现在面前并不是好事,至少对自己来说,不是好事。他们是收了钱就干活的角色,他可以收钱协助Camus干掉迭戈,Harvey也可以收墨西哥人的钱前来干掉他。
  
  “你做事不彻底,被人拍下来了,”Harvey遗憾地说,“这不是你的风格。”
  Fridel无甚所谓地说:“然后呢?墨西哥人叫你来灭了我?”
  “我可以跟上线回复找不到你来拖时间,”Harvey说,“可是接着他们会叫谁来我就吃不准了,墨西哥人悬赏六十万要你的人头。”
  “比Camus高一点,我该感到荣幸吗?”
  “别开玩笑了,那可是你自己的头,又不是我的。”
  “他们至今不敢动Camus一根头发。”
  “Camus有势力。”
  “我有拳头。”
  “好吧好吧,你的拳头硬,”Harvey摆了摆手,“我只是来提醒你而已,Cap。”
  “不要叫我Cap,我已经不是了。”
  “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们的队长。”
  “谢谢你的恭维,”Fridel向他飞了个军礼,“听说你结婚了?”
  “是的,德国姑娘,美丽大方,就是她有个难缠的一字眉哥哥让我很头疼,”Harvey倚着门框向Fridel回了个军礼,“记住,我没来过,还在寻找Fridel。”
  
  接着,他就退出了Fridel的视线。


  17.
  Fridel回家时带回了两个披萨,这就是今晚那个家伙的晚饭。
  他打开门,屋子里黑漆漆的,显得十分反常。他想到了Harvey的忠告,悄悄摸出了腰间的枪,挪步到客厅……
  
  一连串肆无忌惮的呼噜声令他把枪塞了回去。
  
  “你在干什么?!”他打开灯不可置信地说,“你居然坐在画前睡到了现在?!”
  “啊……什么?”Raffaello打了个哈欠,“并没有,我睡一会画一会,你看,背景大致出来了。”
  
  Fridel虽然不懂艺术,但他也能看得出画布上出现的构图表示了背景是个宽敞的大殿,大殿正中矗立着一个伟岸的男子,然而他没有脸。
  
  “没有脸?”Fridel摸了摸下巴,“这是……新的创意?”
  “不,我只是想不起他的脸而已,暂时先这样,我肚子饿了。”Raffaello嘀咕了一声。
  “真难得,你居然也会说肚子饿。”Fridel把一张披萨推到他面前,自己吞下了另一张。两个男人迅速消灭了食物,Fridel到储藏室取了一瓶白兰地:“要喝一杯吗?”
  Raffaello作了个请的手势:“随意,我无所谓。但是今天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喝酒庆祝的吗?”
  “有,”Fridel给他倒了一杯酒,用平平无奇的语调说,“我正被人追杀了,这算好消息吗?”
  Raffaello嘴里的酒差一点呛到气管里去:“你……你说什么?”
  “我被人追杀,至少对你来说算是个好消息,”Fridel向他举杯,“你看,我挂了,你的欠款也就不用还了。”
  “额……我……我没想过希望你挂掉。”画家先生老老实实地说着,冷不丁发现了什么,凑到Fridel脸跟前道,“你这边挂彩了……”
  
  他的拇指擦过Fridel的下巴,在Thuban造成的那个瘀伤处稍作停留。他们脸贴着脸,Fridel能感受到Raffaello喷出的气息,热乎乎的,还带着披萨的芝士味和白兰地的酒味。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而他的行动比他的头脑更快一步,他的手就牢牢捉住了Raffaello伸向他下巴的那只手。
  
  “你知道你面对的是谁吗?”他把他压制回客厅的座椅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你似乎需要个教训:不要与我太过靠近。”
  “教训?”Raffaello眯起眼睛,恶作剧般反而故意贴近舔了舔唇,“什么样的教训?”
  “可以用你的身体来记住,”Fridel颔首示意,“你不要忘记,我是你的债主……”
  “对,但我可不是你保养的小白脸。”
  “你现在的生活和被我保养的小白脸有区别?”
  “当然有,小白脸要上床!”
  “那么,”Fridel用另一只手缓缓地,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自己衬衫上三颗扣子,向下把脸靠近,“要不要试试,做一个真正的小白脸?”
  
  他不等Raffaello同意就吻住了对方的嘴唇。这位前军方人员并不打算将一个平素不甚外出的画家当回事,他们双方都兴致勃发,被压抑了多日的冲动需要用另一种比暴力好一些的方式进行发泄,比如,上床。
  
  不过他估错了一件事:Raffaello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他们在酒精的作用下激烈地抚摸、摩擦、接吻,辗转着来到床边,从客厅到卧室沿途都是他们脱下的一地衣服。最后他们停在了一个问题前面:谁上谁下?
  
  Raffaello义正辞严地表示:“如果你敢对我动手,我就告你强X!”
  “那么,如果你敢在上,我也是。”厚颜无耻的雇佣兵一本正经地回击。
  “放屁!你的脸一看就是个杀人狂,有什么资格告我强X?!”
  “我会拿你的所有画作为证据来说服警察你才是个天生的变态。”
  “那些画都被你卖啦!哪儿来的证据……唔……”
  
  他的嘴再次被Fridel的舌头堵住,看来是嫌他的话太多了。他们一同倒向了大床,然而热吻并没有什么用,床铺成了一个小型格斗场,他们居然为了谁上谁下的问题在床上激♂烈地摔角,最后Fridel得了逞,雇佣兵凭借过人的体力和经验还是略胜一筹。
  
  一局之后,他们分开了相互纠缠的肢体,Raffaello提议:“下次,可以试试桌子。”
  “可以。”Fridel允诺,叼起了一支烟。
  “你在下面。”
  “可以。”雇佣兵给自己的烟点了个火。他答应得很爽快——答应是一回事,真正操作可是另一回事,反正他也打不过他。
  
  “那就这么说定啦!”Raffaello抓起床头的酒瓶,一口吹干了剩下的所有酒。
  
  就这样,他们一个喝酒一个抽烟,互相觉得对方脑袋有问题,可就是这么上了床。
  Fridel之前并不在这里过夜的,他有很多事做,就算没有也自己给自己找事做。Sean藏了起来,Fridel暂时没了用武之地,所以他一晚一晚地泡在夜总会,却不碰任何一个姑娘或小伙子。周遭的人说他性取向有问题,有人说他既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只爱他的那支勃朗宁。他很想告诉别人他有很多不同的枪械,勃朗宁不过是其中一把,但他懒得说,反正也不会有人真正会在意他用的到底是哪把枪。
  
  所以他可以在夜总会看着别人的欢声笑语,自己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不太敢睡觉这个过去,他只要一做梦就会回到战场,回到巴格达那个夜晚,看着周围的人被炮弹撕裂、粉碎、死亡……
  那太真实了,如在眼前,他的鼻腔里甚至到现在仍充满了那一晚的血腥味——是的,他的手上沾满了血,哪怕是以战争为名,士兵合法的杀戮毕竟还是杀戮,更何况他们,是一群侵略者。
  
  他向Devon寻求过帮助,得到了开导和药物。后来他的症状好多了,也找到了Sean,拥有了一份薪水不错的工作,可那又怎么样?
  
  他不可能因为他的心理治疗成功就能否认他杀过人这个事实。他至今仍需要定期流连于格斗场来发泄过去累积下的抑郁。
  
  “纽约人真奇怪,”Raffaello向Fridel的脸颊戳了一手指,“为什么你艹了我,但看上去你的脸色比被我艹了还难看?”
  “有吗?”
  “有,”Raffaello说,“你碰到的事情真的那么糟?谁追杀你?”
  
  他还以为他是因为被追杀而困扰吗?
  但是Fridel决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好不坏,不是第一次有人追杀我了。”
  “额……你到底被多少人追杀过?”
  “最高纪录,一个城的人,”Fridel竖起了一根食指,“然后……我给了他们这个。”他迅速换成了中指,高高直立。
  “不错,”Raffaello也笑着回以一根中指,“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最坏的打算是学你——上克莱斯勒大厦吹一天冷风再跳下去。”
  “唔……那不怎么好。”
  “那就拿枪反击,把要干掉我的人事先干掉,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你杀过多少人?”
  “没数过,不记得了,”Fridel直起身,“你问的问题太多了,画家先生。倒是你,我对你仍然一无所知。”
  “我是个画家。”Raffaello耸了耸肩。
  “我知道。你好好地不在意大利呆着,为什么要跑到美国来?”
  “美国是天堂,谁都想来,没有为什么。”
  “天堂吗?”Fridel又想到了他在军中服役时上司的那些命令,吸了口烟,默默地在心里骂了一声,“艹蛋的天堂。”
  
  “我以前是学雕塑的,”Raffaello开始述说道,“我喜欢雕刻,那些立体形状逐渐在手下呈现的感觉是非常微妙的,如同塑造了一个个生命,而我,就是那些‘生命’的神。”
  “为什么后来转行了呢?”
  “也不能算转行吧,学雕塑都是要学画的,所以我的底子在那里,画得也不差。只是,他们都不满意我画的东西。”
  “你可以换个东西画画。”
  “我试过,可是你知道,我一睡觉做梦,满脑子就是……你见过的那些画面……模糊,但是瑰丽、真实……”他说,“我梦见我杀了人,然后他们的灵魂幻化成扭曲的面孔在我身边萦绕不散,我醒来后甚至能清楚地记得耳畔的哀鸣。”
  
  Fridel沉默了一阵,他想到了自己,这很怪,他在听一个从没杀过人的人讲杀人的梦境,而那些梦境,竟然与自己的重叠。
  
  “你还记得在梦里为什么要杀人吗?”他问。
  “不记得了,”Raffaello回答,“但我记得我为什么要把他们的灵魂具象化成生前的容貌。”
  “为什么?”
  “因为我杀了他们,”Raffaello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所以,我想,我至少可以留住他们的灵魂。”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想,那或许是在忏悔……也说不定吧。”

18.
瞬-Daniel
Daniel 乐于助人的
  
  
  Raffaello自认是个gay,但是他也不讨厌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上帝的造物,值得称赞。
  刚来到纽约的时候,他招到的第一个模特就是这样的。一位本地女性,长长的黑色卷发披散在肩头,面容精致,身材火辣……哦,她的胸部大概有F罩杯,三围就和老式美漫里的女主角一样性感迷人,当她冲他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微微一笑时,Raffaello以为,他寻觅到了天使……
  
  当然,有个谚语叫什么来着?人不可貌相。毕竟很多传说里的恶魔也常常打着天使的外貌以欺骗众人来的。
  苏珊从未说过她的背景。Raffaello更对此不感兴趣,对方有没吸du什么的他从来没兴趣去问,从外表上谁能看出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是个hooker,没有固定收入,还用最糟糕的方式放纵自己的青春?!
  对画家来说一个完美的模特只要拥有漂亮的脸蛋和身材就是一切——嘿,这是艺术,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懂个P!
  
  所以当苏珊向他求助时,他一口答应,替她背下了一百万的债,并且在第二天就再也联络不上她了。
  
  他栽了,栽得无怨无悔。他就是喜欢漂亮东西,任何人类都喜欢漂亮东西,这是全人类的本能,和性别性向年龄宗教信仰国籍民族没有任何关系!
  
  现在他点起一根烟,和Fridel常抽的相同的牌子,任由其被夹在指间青烟袅袅。他眼前还是那幅画,人物、背景都即将完成,然而还是没有切实的脸孔,只有个模糊的面目。
  
  他在梦中的确看不清那个面目,以红色和蓝色作为主基调的画面也谈不上漂亮,但他仍固执地想要将这幅画完成。可以说他的大部分画作都一样的阴暗晦涩,与他所喜欢的那种美丽观感大相径庭,但总有一种力量催促着他去完成每一幅。
  Raffaello盯着他的画,那个殿堂里的无脸男人,他正在努力回忆他的梦境。很难表述他梦中在见到这个画面的情感,有可能是哀伤,也有可能是敬畏。
  
  他隐约觉得这幅画将成为一个创举,用他的手孕育出来的不仅仅是一幅画面,更是一个世界。他愿意花费时间去创造这个世界,至于有没有人赏识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能卖掉就好,卖得掉的话,就总会有人懂得欣赏的。
  
  19.
  他不喜欢出门。
  他心安理得地接受Fridel一日三次的投喂。后者留宿的次数渐渐多了,有时候他们会在夜晚来一炮,事后各自叼一根烟,分享同一个打火机打出的火焰。
  
  Raffaello知道这种关系叫包养,他并没有付出什么,住着Fridel两千美元一个月的公寓里,所卖出的画加起来赚到的钱还不够Fridel半个月的薪水。没有他,他的画还卖不出去,至少现在这样他还能赚到些零花钱。
  他觉得该感激他,但又觉得陪他上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Raffaello从不把道歉或感谢挂在嘴上,那太尴尬了——这一点Fridel和他很像,所以他们合得来。
  
  当Fridel叮嘱他“最近不要随便出门”的时候,他颇不以为然。
  
  画家都是死宅。哪儿有空出门。
  
  20.
  他正沉浸在画作的殿堂中——嘘,保持安静。
  
  21.
  嘿,要保持安静!有个谚语叫什么来着?“不想要什么就会来什么”——门外那一连串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真是烦死了!
  
  22.
  那些脚步停在了大门口。
  突然,安静了。
  
  Raffaello睁开眼,他闻到沉默的气息中有那么一丝不安,若有若无。
  
  一秒,两秒……一分钟的寂静之后,被压抑的暴力终于忍耐到了极点,门“哐”地一声被踹开了。
  
  “最近不要随便出门”——这是谁说的来着?!Raffaello根本没出门,他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是对方自己找了上来!
  
  不知为何,条件反射地,他举起了双手:“憋开枪,我是良民!”
  
  22.
  Fridel回到他的安全屋……不,当他走近时就发现这里已经不是理想的居所了。
  一个,两个,三个……
  
  他发现了三个事先埋伏在公寓周围的小混混,很不专业,他立刻就发现了他们,相反,他们却根本没有发现他就近在眼前。
  他相信帮派中一定有一个内奸供出了他的安全屋所在地,这个叛徒稍后再说,他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Fridel手里还提着两块披萨,时值中午,这是他和Raffaello的午饭。他不动神色地经过公寓的门口,给Camus打了个电话,在路过一个流浪汉时,将食物顺手送给他,还不忘说一句:“God bless you。”
  
  他目不斜视,大摇大摆地从小混混们的眼前走过,绕了一大圈,进了大厦的偏门。
  
  他们真的很不专业,他想。
  
  23.
  他悄无声息地放倒了楼道里所有的敌人,小混混们当然不是专业军人的对手。
  
  24.
  他终于接近了门口,家门洞开,他听到屋子里有个熟悉的嗓音正用意大利语中最难听粗鄙的辞藻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对他的殴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Fridel等着Camus的电话,可当他听到屋里两个凶手讨论要怎么废了Raffaello的手时,他有些呆不住了。
  
  手是Raffaello的生命,他失去了手就不能画画,不能画画的画家可就真的憋活了。
  “告诉我,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否则我就剁掉你的一根手指。”一个人说。
  “艹你的!”Raffaello终于用上了英语,声音有些颤抖却还在放肆地笑,“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什么人,这是……这是老子的房子!你们擅闯民宅,我¥%%&……**%%……&*)()+”
  “废了他。”
  
  Raffaello尖叫了半声——只是半声,他吞下了另一半,应该是因为他死死咬住了唇。
  
  “下一根……”那个人命令道。
  “住手,”Fridel闪身进了屋内,“放了他,他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到Raffaello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脑袋破了,鼻子也破了,血糊了一脸,万幸似乎没受到致命伤。他的身体被一个人踩住,一只手被迫伸直按在地上,刀就架在他的两根手指之间,他的食指不像样地翻折着,应该已经断了。
  “Fridel?”另一个人有些惊讶,但立刻表现出一派假惺惺的亲昵,“看看,这是谁?你跟我说你不认识他,哈?”
  Raffaello的头发被抓起,他恶狠狠地瞪了Fridel一眼:“你他妈回来干嘛?!我的谎说得好好的!”
  对方猥琐地吹了声口哨:“原来你真的是他的小白脸。”
  “老子不是他的小白脸!”Raffaello立刻否认。
  Fridel却肯定道:“我们上过床,你是我的小白脸。”
  “我们是上过床,所以我也可以说你是我的小白脸!”
  “每次都在下面的那个才是小白脸。”
  “放P!我也有好几次在你上面!”
  “你是指‘坐上来,自己动’?”Fridel露出了个恶质的笑容。
  
  Raffaello惊呆了,就在这生死关头,自以为酷炫的雇佣兵先生仍然不打算给自己留个面子。
  
  对方显然也听呆了,他们想象不到会有人在生死关头还能继续厚颜无耻地打情骂俏!
  
  “够了!Fridel Garcia,”对方中那个年长的终于想起他来到这里的目的,他向Fridel举起了枪,“我们老板要你的脑袋,这只能怪你拿着Sean的钱却在帮车臣人做事!”
  另一个人的枪则抵住了Raffaello的后脑勺。
  
  “我是雇佣兵,谁给我钱多我就给谁做事,”Fridel丢下枪,举起双手,冷静地说,“你们也可以付我钱让我干掉Camus,可惜墨西哥人不肯出钱,还白白浪费一个机会把可能的友军变成了敌人……从商业头脑来说,你们的新老板似乎……恩,怎么说呢,脑筋不是很灵光。”
  他说得在理,那两个墨西哥人面面相觑。
  
  这时,有谁的电话响了。
  
  很大众的诺基亚铃音,三个人同时条件反射地摸起自己的口袋!
  “抱歉抱歉,是我的,”Fridel作了个稍等的手势,另外两个人停下了动作,“是我新的老板打来的电话,他说……有东西想给你看。”
  
  Fridel调出一张图片,放大,举到对方面前:“看,是你们的老板,他应该是在叫你们:住手。”
  
  画面上,墨西哥人的头儿高举双手,一脸惊恐,他的脑袋跟侧亮着一把枪,正抵着他的太阳穴。枪手在画面之外,但是用屁股也能想到那一定是Camus本人。
  
  “我听说墨西哥人收钱办事,虽然你们的老板不懂得招募员工,你们的专业素养也真的很糟——但是,我不介意介绍你们成为友军,你看,毕竟我们干着相同的行当。”Fridel收走了那两个呆滞的墨西哥人的枪。
  
  25.
  “我的食指废了!我的食指废了!我的食指废了!”
  
  满公寓都听得见Raffaello的哀嚎,他脱离了危机,立刻开始为他的手指大声哀悼,简直比他去了条命还凄惨万分。
  
  Fridel抱着他冲下了公寓楼,上了救护车,送进最近的医院,一路上还能听到除了“我的食指废了”以外间杂的质疑。
  “我腿又没瘸,你他妈干嘛抱着我?!”
  “因为你是我的小白脸。”
  “我他妈不是你的小白脸!”
  “好的好的,那么你就是我的情人。”
  “额……这勉强可以接受……”
  
  26.
  最终,他保住了他的食指。
  给他做手术的是Harvey的弟弟,一个秀气的医生。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Harvey,至少不像个肌肉发达的雇佣兵的弟弟。
  
  “要静养一个月,”他和气地说,“一个月不能做太大的动作。”
  
  看,这就是我弟弟——Harvey一脸骄傲,要说的都写在了脸上。
  
  Fridel挑挑眉,决定对听到这个消息后Raffaello的唉声叹气充耳不闻。
  
  27.
  Raffaello歇了一个月,他对手指非常在意,已经到了细心呵护的地步了。当他翘着食指对远方发呆时,Fridel就会嘲笑他娘娘腔,他对此充耳不闻。
  他不会告诉他,他终于找到了看见梦境的秘诀:好像是某种约定俗成的习惯,抬着食指,指向前方。
  
  他的前方,站着一个男人,穿深蓝色的长袍,脸上覆盖着一个厚厚的蓝色面具……
  
  “我看见你了,”他对着只存在于梦境中的幻觉喃喃自语,“我看见你了……”
  
  像是记忆中的碎片,那个陌生的名字呼之欲出,却就这么堪堪断线。
  
  他始终想不起那个名字,并且再也没想起来。
  
  28.
  又过了一个月,Raffaello完成了那副画作。画中的男人坐在殿堂中央,穿着古怪而宽大的蓝袍,手中一张蓝色的金属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不知是他正要戴上还是摘下;而他露出面具的那小半张英俊而忧郁的脸,光是那只眼睛,就能从中读出无限的愁绪。
  
  神圣,而又悲哀。
  
  “这是谁?”Fridel问。
  “我不知道,”Raffaello回答,“我只是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人,这个画面……但是那些记忆不属于我——至少不属于我的这一生。”
  
  臣服,他想,他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描述他见到这幅画面时的心情了。
  
  臣服——Fridel想,这张画中的男人,虽然只有小半张脸,可是长得可真他妈像Sean!
  
  29.
  这幅画最终没有被随便送到画行,Fridel找到本地的绘画协会,用威逼利诱等方式给Raffaello办了个画展。Raffaello按照Fridel要求在短期内随便画的一大堆垃圾作品被摆放在周围,形成了一个众星拱月的效应,衬托出正当中那个面具男被画得多么完美。
  
  大多数观展者都会停在那副画前驻足观看一阵,人群散去后,画前就只留下了一个人。
  
  Raffaello走到那个人身边,想听听他的见解。
  
  “我觉得他很悲伤。这是一幅看上去不会令人高兴的画作。”这个人说。
  “是的,”Raffaello叹口气,抽出一支烟点上,“你可以选择不买。虽然这是我画得最好的一幅,但我想应该是没有人喜欢在家里挂上这种阴郁的画作的。”
  “那你为什么要画?”
  “我想画就画咯,”Raffaello耸了耸肩,“没有为什么。”
  “这幅画的名字叫什么?”
  Raffaello指着画中的蓝色面具说:“Death Mask(死亡面具)。”
  “我喜欢这幅画,”对方痛快地说,“我买下来了,一百万。”
  “你说什么?”Raffaello惊得嘴里的烟都掉了。
  “它值这个价钱,”来访者摘下眼镜,“而且,你不觉得我和画中的人长得很像吗?”
  
  Raffaello看看画,又看看那个人,好像觉得像又好像觉得不像,在晕晕乎乎时,收到了对方开出来的支票。
  
  “祝你好运,”他和他握手,“你可以叫我Kyle。”
  
  ——不,他才不叫这个名字!!
  
  不知为什么,Raffaello如此确信对方告诉他的只是个假名。
  
  30.
  Sean把画带回家,挂在书房正当中,和旁边一副金发半裸美男图交相辉映——真是般配极了!就和结婚照一样!!
  
  他在夏威夷的这个新家真是棒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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